她甚至想听周文棠再多讲一些过去的故事,她很想知道,在他们相遇之前,他遇到过怎样的人,经历过怎样的人生。
少年时的他,到底长得何等俊秀,以至于男扮女装,旁人都不曾看出端倪。年少之时,他待在女人堆里,又可曾对某个女将军动过心思?
徐三越想越是好奇,可周文棠却是话锋一转,垂眸说道:“按理来说,本是同根生,相煎何太急?但我兄弟二人,二十余年未曾相见,年少之时更是势不并存,着实谈不上有何往日情分。他既然敢对你下手,那就绝不能轻饶了他去。”
他稍稍一顿,勾唇一哂,似是自嘲道:“可惜我娘临终之时,还逼着我二人起誓,要相依为命,不弃不离。如今,怕是又要让她失望了。”
徐三一时为难,竟也无言以对。
怪不得宋祁说过,光朱内部,也对妖僧分外忌惮。是了,他长得与周文棠一模一样,光朱对他定然不会尽信,所以才会给他下蛊。若是官家知道了周文海的存在,肯定也会怀疑起周文棠来。
二人政治立场,截然相反,又都固执己见,绝不肯“弃暗投明”,这就注定了不会有何团圆结局。兄弟阋墙,这是改良派与革/命派之间,永远无法调和的矛盾,也是这畸形时代无可挽回的悲剧。
她轻轻抚着男人的肩,温柔笑道:“我若见了他,会劝说他的。他若肯弃暗投明,我就姑且放他一马。他若不肯,那我就下手轻些。”
她话音刚落,周文棠的大手,忽地覆上了她抚着自己肩膀的小手。
徐三一怔,红着脸正要抽回,手便被周文棠紧紧攥住,甚至还轻轻抚摸,而这男人,面上却十分严肃,口中仍沉沉说着正事:
“文海擅长易容,但你记住,无论他是以脂粉涂抹,还是戴了人皮面具,你只要浇上滚烫开水,他便会立时现出原貌。”
徐三闻言,先将手抽回,接着无奈笑道:“脸都被烫熟了,可不就现出原貌了么?你呀,到底是多恨他那张脸?”
男人低笑,紧盯着她不放,轻轻道:“我当然恨。我怕他用这张脸,骗了你去。”
“想骗我?就连你这老狐狸,都还得再等几百年呢。”徐三笑着瞥他一眼,起身去将窗子推开。
窗扇一开,顷刻之间,风雪扑面而来。徐三倚于窗下,面朝风雪,皮肤也白,衣衫也白,宛如一尊玉人,周身带着寒气,眼角眉梢,藏着淡淡愁色。
周文棠拢着鹤氅,眯眼凝视着她,却是不由沉思起来。
幼年之时,他母亲曾教他兄弟二人识字,用的是拼音启蒙,之后又教了阿拉伯数字、乘法口诀、五线乐谱,甚至还有简单的英文及医学常识。
前两日他抱着昏倒的徐三回房,不经意间,瞥见了唐小郎留下的遗书,皆是由拼音写成。遗书底下压着的账本,封面上记录月份日期,用的还是阿拉伯数字。
娘亲直至临终,都不曾提及自己旧事,她身上的种种谜团,都随着她的逝去,一并掩埋。周文棠下山之后,方知母亲所授,何等惊世骇俗。或许,徐三有朝一日,能清楚明白地告诉他,她和他的母亲来自何方,又将去往何处。
他深知,直到那一日,徐三对他才算是真正的信任。
作者有话要说: 大家脑洞太清奇了,显得作者竟如此平庸哈哈哈
不过没关系,我觉得后续有你们猜不到的情节
第226章 鸳鸯只宿双生树(二)
鸳鸯只宿双生树(二)
十二月末,黄梅花绽。是夜, 红阳禅院中, 徐三裹着白绫袄儿, 斜倚榻上, 一手捧着徐玑送来的信报,另一手则端着半碗汤药。
当年徐三被常缨伤及下腹, 如今又因心怀不舒, 终日思虑, 旧伤复发,红肿难消,只是即便如此, 徐三却是复仇心切,十二月初,便住进了大相国寺的红阳禅院。只可惜转眼过去了半个多月, 光朱之案, 仍是进展甚微。
红阳禅院,着实说不上大, 禅院之中, 有僧尼七名, 五男二女, 皆是妙应法师之徒儿。对于这七人的来历、背景, 徐三几乎是倒背如流,可看来看去,似乎找不到甚么破绽。
徐三眼睑低垂, 读着信报,只见徐玑这回送来的,倒也有几件顺心之事。
一来,她派到郑七身边的两个乐户女子,果真有些手段。徐三原本想着,这二人之中,但凡有一个能勾搭上那薛家公子,那她便是不曾白费心思,可谁知这二人竟都爬上了薛氏之榻。白日里郑七一去训兵,这三人便在屋中,同宿同眠,甚是快活。
徐三读至此处,嗤笑一声,摇了摇头,转而又往下看,只见说过了郑七之后,徐玑又提起了崔金钗来。
先前常缨刺杀徐三,便是受崔氏指使。多年以来,崔金钗明着呢,是屡次三番,上书弹劾,罗织诬陷,私底下则是使出百般伎俩,或是暗中作梗,或是造谣生非,亦或是派人刺杀。
徐三兵来将挡,水来土掩,如今也有些厌倦了,只想将这分外棘手的穿越同胞,尽快解决,永绝后患。
只是崔金钗身边,养了不少习武之人,若是徐三想以牙还牙,派人暗杀,只怕实难奏效,反倒还会使其警觉。思来想去,徐三还是想以官家为棋,用这比天还大的皇权,压得崔氏再难翻身。
若说官家有何忌讳,一忌变革,无论是崔金钗先前给男子裹足的提议,还是徐三在北地禁娼之举,都是犯了官家大忌;二忌分权,前有揭竿而起的瑞王,后有北地称雄的徐三,一旦威胁到了官家的统治,那这妇人必是毫不手软。
三来,官家最忌光朱,无论何人,但凡跟光朱有所牵扯,官家都是宁肯错杀,绝不错放;这最后一忌,便是官家的心头肉,三大王宋祁。
如今官家还想留着薛鸾一系,好给宋祁练手,但眼瞧着官家这身子,一日不如一日,已是气咽声丝,五痨七伤,薛鸾一派,早已是在劫难逃。
崔氏之沦亡,不过是迟早的事,但徐三如今已有些等不及了。因此她才让徐玑,多方搜罗崔氏罪证,只待时机合适,举发弹劾。
徐三微微蹙眉,往下看去,只见徐玑已找到实据,说那使人成瘾的喜雨膏,乃是出自崔氏之手。徐三见此,不由心上一沉。
先前在北地之时,周文棠与她书信往来,曾提及这喜雨膏之事,说开封府中,不知何人,对这喜雨膏做了改动。男子涂抹之后,不但会燥热难当,金枪不倒,更还会生出幻觉,甚至对此成瘾,几日不抹,便浑身瘙痒,痛苦难耐。
先前京中有官宦子弟,被奸人使了这药,坏了清白不说,还对这膏药上了瘾,日日都要抹药,抹完了便要与女子欢好。不过半月有余,这公子哥儿便于鸳鸯帐中,赤身猝亡。
因着此事,官家还下了禁令,说此物败俗伤风,使人丧德丧志,如有收买持有者,皆枷号一月,女子流放烟瘴之地,男子没入贱籍,充入教坊。徐三若是能摆出证据,指认崔氏为幕后主使,便是不能将崔氏就此扳倒,也能使其大挫元气。
徐三微微勾唇,抬手饮尽汤药,正欲去书案后头,给徐玑回信,谁知便是此时,红阳禅院那两个小尼姑,忽地从门后探出了头来,有些胆怯地小声道:
“三娘子,记得你说过,想去后山温汤,泡上半柱香的工夫。今夜浴院开了,只供女客女尼,不知娘子可欲跟我二人同去?”
大约七八年前,徐三来这红阳禅院之时,院中只有僧人,没有女尼,还令徐三大为疑心。如今再来,红阳禅院里多了两个小尼姑,都才十四五岁,纤细可爱,娇小玲珑。
照理说来,光朱妄图复行男尊之制,对女子分外鄙夷,因而教中之人,绝不会是女儿之身。但是经了潘亥之事后,徐三对于这两个女尼,仍是不敢尽信,况且她还记得金元祯的婢妾姜娣,生在女尊国,却心甘情愿,为了金元祯伏低做小,以至于失宠之后,郁郁而终,使人慨叹。
性别,并不等同于阵营所属。
饶是这二人天真烂漫,徐三也仍不敢掉以轻心,只淡淡一笑,温声道:“你二人先去,不必等我。我这案牍劳形,实难脱身,不知要忙到何年何月去了。”
那二人见她婉拒,眸中似有失落之色。徐三见了,也不曾有一分心软,待到二人远去,她这才缓缓走到案后,提笔回信,写罢之后,唤来隐于院中的心腹,让她交予徐玑之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