说话间她们已经来到了目的地,沈画芷看着眼前破败的院落,眼底一抹冷光闪过,转过身朝殷姨娘微微笑道:“想当初父亲最瞧不上四弟的商贾之气,如今却不得不依仗着四弟过活了。”
“是啊,”殷姨娘语气发苦说,“老爷这次气得也是一病不起,他一介文人,最是清高不过,自然也不肯去沾染那铜臭气。可这样咱们一家老小可怎么活下去啊。”
“殷姨娘不要管父亲了,四弟一个人也喂不饱咱家这么多张嘴。这是两间铺子和一个庄子的契书,都是七妹妹托我带来的,她自个身子重不方便,”沈画芷从袖子里掏出几张纸塞进殷姨娘手里,“姨娘可收好了,若是经营好了,也够一家好小过活了。”
殷姨娘感激之色更重:“王妃真是好心肠,妾身一定好好管着这铺子,好好守住这沈家。”
“我知晓姨娘素来是个能干的,铺子和庄子的人手经营七妹妹早就打理好了,姨娘只需不时地前去盯两眼即可。”沈画芷说道,“若是还有什么需要的,尽管来寻我,七妹妹身子重,就别去打扰她了。”
殷姨娘忙说:“妾身自然不敢去打扰王妃,若不是因为王妃,沈家一家老小的性命都没了。沈家当初苛待王妃,现下连老爷都没脸见王妃,更别提向王妃张口要什么了。”
沈画芷轻轻一笑说:“都过去了,七妹妹也没有放在心上。不知,这院子的这位,怎么样了?”
第83章 .怨偶
殷姨娘脸上露出嫌恶之色:“和她那个疯女儿在里面待着呢, 六姑娘去年发烧烧坏了脑子, 本来就疯疯癫癫的, 这下彻底傻了。每日有一个婆子来给她们送一次饭,那时端嫔事发,老爷气急之下狠狠打了太太几巴掌, 太太又哭又闹最后被绑着饿了几天也不吭了。现在太太不招所有人待见,整日被关在这屋里也没被放出去过。若不是有瑞贤侯夫人关照,老爷都想将她赶出去, 那送饭的婆子还是瑞贤侯夫人派来的呢, 若不是太太还有这么个妹妹, 今日恐怕早就流落在外了吧。哦对了三姑奶奶, 这太太现在疯癫的很,屋子里也臭气熏天的,您要不...”
“无妨。”沈画芷弯着唇角朝她摆摆手,“我现在就进去看看咱们这位太太,和昔日满身高贵的六姑娘。”
殷姨娘应了一声,拿起手里的钥匙过去开了门上的锁,转过头朝沈画芷说:“那妾身在外面候着, 您若有什么事叫我就成。”
“不必了,外面天冷,嫣姐儿和哲哥儿那儿也离不了人,你还是快回去吧。”沈画芷笑笑说, “这父亲病了也需要人伺候, 改天我送来两个妥帖细心的, 也不能叫姨娘太过劳累了才是。”
殷姨娘忙点头说:“多谢三姑奶奶。”
沈画芷轻轻点了点头,凝冬已当先推开了那扇木门,刚一推开门,便见漫天的灰尘自里面飞扬出来。沈画芷皱皱眉头微微侧开身子,木门轰然大开,一股熏天的臭气自屋子里传了出来,凝冬嫌恶地往后退了一步道:“奶奶,这屋子里难闻的紧,您要不...”
沈画芷拿绣帕掩住鼻子,缓缓地朝里面走去,屋子四面紧闭,连个窗子都没有。这推开门才有光线透射进去,也映亮了屋子里的场景。
只见刘氏穿着一件脏得发黑的绸缎衣裳,蓬头垢面地缩在屋子里。才短短几日,刘氏就仿佛换了副面孔一般,原先黑亮的头发如今变得花白,脸上也脏兮兮的似乎很久没洗过了。掩在乱发下的那张脸狠狠地干瘪了下去,削瘦的颧骨高高的突起,看起来竟有几分可怖。刘氏听见响动,动作迟钝地转过头来,因为不习惯刺眼的光线她抬起手遮了遮眼睛,待看清楚眼前的人时她仿佛受了什么刺激一般,手脚并用地朝沈画芷扑了过来。
冰巧和凝冬自然不肯让她近自家主子的身,还没等她扑过来凝冬就是一脚踹过去,将刘氏干瘪的身体踹出去老远。刘氏原本无神黯淡的眼睛瞬间流露出深深的恨意,她趴在地上气喘吁吁道:“就你一个人?那个贱货呢?”
“呵,七妹妹可是堂堂王妃,也是你一个罪妇说见便能见得到的?”沈画芷冷哼一声说,“太太可真是本事,如今都这般境地了,嘴上却还是这么厉害。”
刘氏刚要说话,里间的帘子突然被挑开,沈画蕊穿着满是油腥的桃红棉袄,头上带着一朵硕大的红花,蹦蹦跳跳地跑了出来:“娘,娘,识哥哥来接我了吗?”
刘氏忙爬起来将女儿搂进怀里,眼带警惕地看向沈画芷后才低下头看着沈画蕊说:“想那个混账玩意做什么,他家没一个有良心的东西!”
“哦,说起来南安侯府我倒是想起了一件事,”沈画芷不紧不慢地说道,“前两年平阳侯本性暴露,沈画盈到处宣说这亲事呀,是太太您和南安侯府夫人说给她的,是故意要她性命才将她嫁给平阳侯。太太您臭名昭著自然算不得什么,可那南安侯夫人却被说成了是皮条客呢。”
“她那是活该!”刘氏咬牙切齿地说,“让她怂恿着她儿子这么对待我的蕊儿!现在的一切都是活该!当初她那么得意又怎么样,这一惹了事,侯爷为怕受牵连,不照样将她休掉了?男人,只是只考虑自己的东西,就算以前再喜欢她又有什么用,一出了事还不是赶紧将自己撇干净了出去!”
沈画芷嘲弄地摇摇头说:“看来太太对此事是深有体会啊,可那南安侯当初也是真心实意排除非议娶到孙氏的。如今休掉她除了想撇干净自己,未尝没有对她所行之事失望的意思。可太太你呢,你与父亲可未曾有一日真正合过心呀。”
刘氏猛然被刺激到,一把松开抱着沈画蕊的胳膊朝沈画芷嘶吼道:“那瞎了眼的老东西,是他自己没眼光,净宠爱些低贱玩意,就是天生的下贱胚子识不得好!”
沈画蕊被刘氏的嘶吼吓到,顿时哇哇大哭起来。沈画芷不理沈画蕊的哭声,眼中有怒意渐渐升腾:“太太如今还是这么理直气壮的,就因为父亲辜负了你,那那些在你手里流过的无辜人命就活该死了吗?”
“她们就该死,谁叫她们下贱,”刘氏眼底终于流露出点久违的傲慢,“我知道你个小贱人还在怨念我将你娘害死的事,可谁叫她爬老爷的床,还怀了你,她难道不该死吗?她该死!”
“可据我所知,当初是你将我姨娘送给父亲的。”沈画芷深吸了一口气才说道,“姨娘只是得了你的吩咐好好服侍父亲,可你就这样不顾主仆之间的情谊,半分都没留情地害死了她?”
“是,是我害死了她,我让她去伺候老爷只是想博个贤惠之名摆摆面子工夫,可她呢?竟趁我不备怀上了你,还有红岚那个小贱货,竟还妄想着生下儿子?”刘氏表情狰狞地说道,“什么情谊,我和这些贱奴之间能有什么情谊,要怪就要她们去怪沈君阳好了,要不是这老东西满肚的花花肠子,我还用得着想方设法地送女人去讨好他?当初他娶我的时候是怎么说的,如今却全都变了卦!若不是因为他那时候只关心那些贱人,我的五姐儿也不会染上病,都是因为他!”
“是你觉得自家女儿金贵,不让丫鬟们碰她的,”沈画芷嘲弄说,“所以她才得天花那么久都没人发现,你又只顾着争风吃醋,半分都没注意到自个女儿的情况。五妹妹的死,全是你这个做娘的错!”
“你闭嘴!你给我闭嘴!”刘氏尖叫道。
“太太从头到尾都想错了一件事,就算父亲对不起你,你完全可以用别的方式解决。可你偏偏选择了最极端的一种方式,你一方面不阻着别的女子进门,以全了自己的名声,另一方面又将她们牢牢控制在手心,一旦有了分点威胁就迫不及待地夺掉她们的性命。”沈画芷语气讥讽地说,“沈明修也在你的怂恿下对不起了大嫂,甚至做的比父亲过分了很多,可你看看大嫂是怎么做的,她没有迁怒无辜,而是选择了和沈明修和离。如今大嫂过得幸福美满,再也没了在沈家的那些阴霾,所以你不配拥有大嫂这样的儿媳。而且当年你和父亲只是有一点小摩擦,你不心平气和地和父亲好好解决,却红了眼般的夺走一条又一条人命,所以你今日的下场都是自找的。你只教会了沈画鸢像你一样的争强好胜手段狠绝,所以才为今日的她招来了杀身之祸。”
“住嘴!你有什么资格说我的女儿!你这贱货!”刘氏又忍不住朝沈画芷扑来。
这次沈画芷自己狠狠一脚将她踹出了老远,刘氏的背脊狠狠撞在桌子腿上,疼得她狠狠痛嚎了起来。
沈画芷轻轻摇摇头,似乎有些遗憾地说:“太太呀,你还是这么自以为是,也不看看今日是个怎么的境况。而且据我所知,当初父亲刚娶太太的时候是对太太很好的,可是太太自认出身高贵,不但不敬老太太还经常给父亲脸色瞧。父亲确实出身不好,但他这个人一向有着文人的清高,你几次三番这样待他,他怎么可能还受得了?太太呀,你一生都没意识到问结的真正所在,不好好认清自己调理和父亲的关系,反而一昧地残害无辜苛待子女。其实我今日来呢,就是跟你叙叙旧,你放心,我是不会杀你的。你这样的人,配得上好好地活着,你就应该这么屈辱,狼狈地活下去,让你也好好尝尝看人脸色,被不当人看的滋味。”
沈画芷转过身走了两步突然又回过头来,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看着沈画蕊轻轻笑道:“哦对了太太,你可不要想不开一死了之呀,你死了不打紧,你这个疯女儿可就没人管了。如今因为大姐姐的事气死了老太太,父亲事母极孝,如今看见大姐姐的嫡亲妹子心里头都来气,更别说她还是个傻子,这府里有的是人嫌一个傻子烦,想顺手将她抹去。所以,你还是好好活着看顾她吧。反正,你和父亲做了这么多年的怨偶,也都习惯了。”
沈画芷说完便不再迟疑,冷冷地回过头转身离去。屋门再次被“啪嗒”重重落上了锁,外面的光彻彻底底地与这间生长在黑暗里的屋子隔绝开来。一阵冬风吹过,院中的一根光秃秃的树枝终于不堪冬雪的堆积骤然断裂开来,发出清脆“咯吱”一声轻响。
...
“来来来!”秋水端着绘竹枝的银色小盏一路小跑地到沈画棠跟前来,“刚洗的,王妃快吃吧。”
沈画棠朝她笑笑,掂起一颗晶莹剔透的青色葡萄塞进口中。
“王妃这么爱吃酸,这胎指定是个哥儿。”妙语在一旁笑着说。
“这算起来也就在这几天了。”秋水突然有些担忧起来,双手合起来喃喃说,“神明在上,可千万要保佑王妃这几日平安无事啊。”
“最近热的厉害,”沈画棠摸着大肚子抬手用绢帕擦擦额头上的汗,“赶快生下来我也不用再遭这个罪了。”
“这事可急不得,”妙语温声说,“反正也在这几天了,产婆什么的婢子都好好备下了,王妃只管静心等候就是...”
“王妃!”
妙语的话还未说完,金雁就急匆匆地自外面跑了进来。
妙语不轻不重地白了金雁一眼:“何事如此慌张?”
金雁朝后面招招手,管家就从她身后走了出来。见了沈画棠先是恭敬地行了礼,而后才说:“老奴知道王妃在养胎不宜打扰,可这件事老奴不敢不报。”
“管家但说无妨。”沈画棠说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