谢青岚记得自己刚来这个世界的时候,陆兆南还是那样意气风发的人,而现在,他保养得宜的脸上多了几分风霜的印记,发中的银丝似乎更多了,一看就觉得苍老了很多。陆显和陆晖这俩不争气的连连出事,陆兆南这当爹的能不愁么?
“外祖。”谢青岚在心中还是很尊敬陆兆南,就算他抽,就算他中二,但这毕竟是陆昭的父亲,陆昭没了,她总要替陆昭看顾着,“青岚已经想到了法子。”
“想到了你就说吧。”陆兆南看得出来整个人都恹恹的,往日那如雷贯耳的嗓门也没有了,“有没有什么好法子?”
“有,如今有两个人选可以帮到大舅。”谢青岚轻声说着,“一是丞相,二是齐王世子。京兆尹和刑部会审,京中的世家们急于给舅舅定罪,必然会催促,最好的法子,就是找京兆尹和刑部都怕的人。”
“这事如何好去叨扰人?”陆兆南对于傅渊是尊敬到了极点,换句话说,你会把自己的丑事一而再再而三的让男神知道么?要说拿着孽子的事去开口,这老中二如何肯舍得下自己的脸面?
“外祖不便开口的话,便由青岚去吧。”谢青岚说得平静,但想到傅渊可能又会揶揄自己,心里还是有些发憷,“总归青岚也想过了,早来晚来都是要来的。”顿了顿,她深吸了口气,“不过有一句话,青岚要说在前头。也是正经亲戚,青岚总不能看着陆家去死的,但这样的事,青岚管不了多少,更何况,青岚一个女儿身,又能如何?抛头露面未免叫人耻笑。日后青岚再不管这些腌臜事了,出了事也别来要我做什么,我做不了,更不能管。”见陆兆南面色愈发阴郁,谢青岚索性竹筒倒豆子了,“更何况,青岚算来客居陆府,不论是管的或是被管的都太多了。还请外祖应允,若是青岚让大舅舅解了这牢狱之灾,陆家便再不许过问我做事,更别叫我管些有的没的腌臜事,让我单独辟了一个院子出来过日吧。”
“你就这么急着跟陆家划清关系!”陆兆南声音很大,那一双眼睛瞪得跟牛铃似的。他原本就是暴脾气,一听这话差点气炸了,声音震得谢青岚耳鼓膜嗡嗡作响。
揉了揉耳朵,谢青岚也不怕,迎着陆兆南的目光:“绝无此意,若真的要与陆家划清界限,青岚直接从府中搬出去就是了,何必还住在府里?这一大家子人吃穿用度哪个不要钱?青岚一壁管干净了,一壁还要受大舅母的气,这世上哪里有这样的道理?往日我受的委屈,外祖不是没有看到,但手心手背叫外祖向着哪头都不是,既然这样,外祖不妨直接下了死命令,别让他们来打扰我了。仗着是长辈,青岚又能做什么?难道避都避不开么?更何况青岚一个女子,又能帮什么?若是再有这种事,莫非要脱光了将自己送到龙床上去不可?”
她说得委屈,一张小脸扬着,就是在赌陆兆南会心软,毕竟陆兆南对于小女儿心疼到了极点,更别说谢青岚和陆昭像极了。
而别说余氏,就是陆淑训的做法陆兆南也是看不惯的,想到阿昭唯一的血脉愈发懂事,将府中大小开支全部管干净,有时候却还要受着这些长辈的气,也是气不打一处来。又见她泫然欲泣的样子,心中也是不忍,沉吟片刻道:“如此你就先住着吧,我吩咐下去就是了,若是谁再来你院子里惹事,你直接打出去就是,若是谁有异议,就说是我说的。”顿了顿,那话中又有了说不出的傲气,“陆家绝不会再让你管这些腌臜事,但凡再有这事,我就……”
谢青岚顿时大喜,有了陆兆南这句话,余氏和杨姨娘再想不开眼来找事,谢青岚就有足够的理由将这俩打发出去了。陆家人的确奇葩,但陆兆南不会迁怒自己,陆晖也不便来外甥女儿那儿,只有余氏和杨姨娘这俩蠢货时不时来秀下限。
想到没了这俩人来惹事,谢青岚顿时觉得日后在陆家的日子会好过得多。这么想着,谢青岚话里话外的语气都透着松惬:“如此,青岚想想法子,如何能劝丞相大人相助。”
“丞相素来高傲,更不会管这些事。”谢青岚不可能张着张大嘴说傅渊强吻自己的事,陆兆南自然不知道,眉头都拧成了川字,“你一个小丫头,如何能劝得丞相大人出手相助?”
“试试也不打紧,若是傅丞相那里不成,再试试肃哥哥。”谢青岚语气轻松得很,就算傅渊不肯帮忙,求刘肃试试,再不行,拿点好处给皇帝母子瞅瞅,万一皇帝脑子一进水,就答应相助呢?
“祖父!”陆兆南还没来得及说话,门已经被推开了,门外站着的那一身长衫的男子,正是陆澄。只见他一脸的怒意,疾步走到谢青岚和陆兆南面前,急声道:“祖父怎可让妹妹去求傅渊那恶贼?他素来是个心狠手辣的主儿,若是逼着妹妹做些妹妹不愿的事,咱们又该如何?”他说到这里,看了谢青岚一眼,握紧了拳头,嗫嚅道,“陆家已经欠了妹妹良多,又怎能将妹妹架在火上烤?那恶贼行事但凭喜怒,若是一时好玩要妹妹委身……”
他还没说完,就被陆兆南一掌掴在脸上,整个人踉跄向前,扑倒了书桌上的文房四宝:“混账东西!丞相大人行事狠辣不假,但岂有你说的这样不堪!”
谢青岚见陆澄被这样打在桌上,一时也是急了,忙上前查看他的伤势。他今日憔悴了很多,现在脸上又多了掌印,更是显得单薄。陆澄撇了撇嘴:“祖父,傅渊惯常与权贵世家过不去,若是找他相助,岂非更是让世家恨我陆家入骨?陆家还没能受到罪过么?祖父现如今还看不清局势?咱们总不能像是傅家那等子靠着裙带关系上位的白丁!”
陆兆南登时暴怒:“混账!你何时沾染上了贵族的骄娇二气,难道不知道这些狗屁权贵们素来只看着人的出身,从不管有才无才么!”他说得恼怒,又是一巴掌摔在陆澄脸上,“你这混账东西,老子还没死,你就想着要向权贵世家摇尾乞怜了吗!当我死了不成!”
“外祖息怒,二哥哥也是关心则乱。”陆兆南那手劲,再来几下估计陆澄得被他打得吐血,看着气得脸色发红的陆兆南,其实谢青岚还真有那种错觉——傅渊那人,恐怕干得出来让她委身的事吧……
陆澄捂着胸口,不住的喘着粗气,一双眸子还是那么倔强。他不懂,为何祖父一定要妄自菲薄去与傅渊那等子人搅在一处?就凭着祖母出身岐山伯府这件事,难道要跻身贵族行列那样困难?何必自甘堕落去与白丁搅在一起?
况且,想到谢青岚可能会被傅渊那恶贼侮辱,陆澄就像是有一把锋利的小刀在割着心头那最柔软的地方。
这么想着,他还是柔声道:“妹妹,你别怕……”
谢青岚看着他,为了以后不被这伙人打扰的美好日子,就算前方真是死路一条,她也要去凿出一条路来!当下扯出一个笑容来:“我不怕,不拘二哥哥说什么,我还是要去的。齐王世子也好,丞相也好,我都要试试。”
作者有话要说: 其实陆澄也挺逗的……
☆、第55章
谢青岚这样决绝的话,叫陆澄抿紧了唇,脸色都白了几分,退了一步道:“你执意如此么?难道没有半点转圜的余地?”
谢青岚只是一笑,旋即向陆兆南行了个礼:“那么青岚就准备帖子了,向傅丞相递帖子去拜访了。”
“妹妹,使不得——”陆澄还没说完,被陆兆南狠狠瞪了一眼,只得闭了嘴。
没几日之后,便有人来回,说是傅渊请谢青岚到府上一聚。
对于傅渊,谢青岚虽不像往日那样惧怕,但这次去求人,也是心中惴惴。马车一路到了丞相府,虽说是丞相的府邸,但却像极了一处小院,寻常的富贵人家别院只怕都比这里富丽堂皇。刚下了马车,便有小厮迎了出来,看得出是个妥帖的,当下行了个礼:“请谢姑娘安,丞相已然恭候多时了。”说罢,又躬身将她引进去。
府中的装饰极为寻常,正像是一般的家中那样朴素。书中写过,傅渊是奸臣不假,手下一大批死士,但却是一等一的廉臣,至少从未贪污过什么。这院子里的光景更是佐证了这点。
那小厮将谢青岚领到了一处厢房,这才躬身道:“丞相约莫一会子就下朝了,还请姑娘等候些时候。府里除了二房的姑娘们几乎无女眷前来过,若是伺候不周,还请姑娘担待些。”
谢青岚歪着头思量片刻,问道:“这话是丞相教给你说的?”见他狐疑,这才微微酡红了双颊,“那些什么没有女眷来过的混账话……”
“岂会?”那小厮说得十分真切诚恳,“这话哪里能用来哄姑娘?丞相不仅女色乃是府中盛传的,不仅没有女眷,连贴身伺候的婢女都没有。”
谢青岚顿时窘迫,哼哼唧唧的应下进了屋,屋中一股子墨香扑面而来,陈设极为素雅,书桌上还摆着一幅将展未展的画轴。谢青岚实在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,上前瞅了一眼。
画上一个女子立在桃树之下,花瓣纷纷如雨落,她就那样盈盈微笑,仿佛与这画卷融为一体。右上角还题着一句诗——“凤飞翱翔兮,四海求凰。”
那是她!
谢青岚尚未散去红晕的脸顿时更红了,心中只当傅渊这厮是故意的,赶紧要将卷轴卷起来,谁知门板一声轻响,唬得她手忙脚乱,画轴“笃”的一声落地,缓悠悠滚了一圈,徐徐展开了。
谢青岚顿时尴尬了,连看都不敢看抬脚走进的傅渊,就那么僵在原地,惹得他轻笑:“随意翻看别人的东西,未免不是谢姑娘的作风了。”又俯身从地上拾起卷轴来,含着润泽笑意的俊颜上漫上促狭:“本相的画工可还入得了你的眼?”
谢青岚囧得厉害,这又被抓了个正着可怎么解释,眼见他绕过自己坐在书桌前,轻轻叹了一口气,像是累了一般,揶揄道:“谢姑娘原来就是为了打探傅某生活的日常才来?如今见了,比起宫中皇上的起居如何?”
这人又来这招!谢青岚深深吸了口气,抬眼对上他的眸子,那双眸子惯常是没有温度的,就算他笑得极为温柔,仿佛能让所有人的心那样溺下去,但他的眼睛,从来没有温度。见她抬头,傅渊也不躲,就这样看着她,柔声道:“哑巴了?”
“臣女今日是有事求丞相大人相助。”谢青岚心中直擂鼓,就算傅渊对她真的有那意思,但这样登门来,就大有点要挟意思了,要是傅渊一个恼羞成怒……谢青岚这么想着,腿肚子都有些发软,还是兀自镇定,强行稳住了。
傅渊抱臂靠在椅背上,那笑容愈发的温柔起来,就那样饶有趣味的看着她:“有事求我相助?”顿了顿,“陆家的腌臜事,你还要管多久?”
“最后一次。”谢青岚老老实实回答道,“臣女已与外祖说好,此事之后,我再不过问陆家之事,他们也不许过问我的事。”
“最后一次?”傅渊含笑,尾音微微上扬,含了几分挑逗,手上的卷轴又缓缓展开一些,低声问道,“我若是不帮你,你待如何?”
“臣女不敢如何。”谢青岚看着他,见他看那画似乎看得入迷,脸上不由自主的发烫,低着头,不敢让他看到,“若是丞相有为难的地方,臣女不敢强求,只好换个人相求……”
话音还没落下,傅渊将手上的画轴信手一抛,卷轴摔在书桌上,声音颇有几分清冷,唬得谢青岚缩了缩,还是兀自镇定的站好了。
“你是要去求刘肃?”傅渊盈盈微笑,那笑容愈发浓了,说出的话却不带任何温度,那笑容让人看得觉得骨缝都迸出寒意来,“还是要进宫向刘寻投怀送抱卖弄风骚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