安嬷嬷应是。
话虽如此,然则明朗心中始终十分愧疚,祖母生前最疼爱她,死后却连亲自给她磕个头都做不到。明朗饭后复又站到窗前,呆呆看着窗外,想着与祖母度过的那些岁月。
这世上无人能像祖母那般对她。
印象里,祖母从不拘着她,她想做什么便做什么,有时候在外面疯玩一天,浑身汗津津脏兮兮的回家,连家中仆从都看不过去,祖母却哈哈一笑,只问:“小朗玩的可尽兴?有什么趣事说来听听。”
祖母也很少对她说不,最常的两句是:
“小朗想要?”“小朗喜欢?”
“呐,拿去。”“走,去买。”
有一年冬天,难得积了厚雪,明朗想去玩雪,偏偏前日有些发热,祖母便不让,无论明朗怎样撒娇,祖母就是不松口,那是祖母少有的强硬,明朗气的不行,关了房门,不理祖母。第二日起床,门口却立着一个半人高的大雪人,仆从告诉她,那是祖母亲自忙了半日堆起来的……
明朗有时想,自己只是做了一个噩梦,待梦醒来,祖母还在那扁州小院里,笑眯眯看她,说:“哟,醒了?醒了便起来吃饭。”
然而现实残忍,祖母已溘然离去,永不会归来了。
这世上再无祖母这人了。
一阵微风吹来,拂过明朗面颊上两行水痕,明朗抿着唇,想着祖母的音容笑貌,默然流泪。
容翡披一件外衣,长身玉立,站在书房外,望向明朗背影。他闭目静坐了一会儿,颇觉无趣,便起身走走,不料见到明朗呆站窗前,起先还以为她在赏雪,再一看,便觉出不对来。那背影里,肩膀微微轻颤,夹杂着偶尔压抑的吸鼻子声,分明在哭。
怎的又哭了?
又为的甚?
清晨起来不还好好的,兴高采烈的招呼他看雪来着?容翡眉头轻扬,不太能想得通。
看那样子,分明强忍着,不愿让人看见,容翡略略一站,准备走开,转身之时脚下一响,明朗立刻察觉到,只见她飞快的抬袖抹了一把脸,再转头时,脸上已带上一抹笑容。
“要看雪吗?”
明朗强笑道。
容翡目光从明朗湿漉漉的双眼上掠过,缓步走至窗前。房内四门紧闭,唯有这书房小窗半开,展现外面冰晶玉莹的一方世界。容翡与明朗并肩而立,面朝雪白的天地,一时无话。
明朗侧首,朝容翡勉力展颜一笑。
容翡亦侧首,微低头,望向明朗,道:“不想笑便别笑。”
明朗笑容僵住。
“想哭便哭。”容翡又道。
“我没哭!”明朗始终记得他不喜的眼神和曾提出的不许哭的要求,抿着唇,双眼圆睁,极力做出一副“你看我真的没哭”模样。
殊不知如此一睁,那发红的眼眶却愈发明显,再掩藏不住,容翡嘴角不可见的微微一抽,转眼望向窗外。
明朗低下头,试图缓和酸涩的双眼,一眨,一颗眼泪落在衣襟上,忙用手掩住。
容翡:……
容翡生平接触之人形形色色,也不是没人在他面前哭过,或求饶,或叫骂,或惨呼间的泪水涟涟,嚎啕大哭,抑或惺惺作态的假哭。他有上千种方法让他们闭嘴不哭,然则现在面对这么一个半大的女孩儿,却颇感棘手。
一辈子还不曾哄过谁。
窗台与窗棂上铺满厚厚一层雪,容翡伸手,慢慢将其归拢到一堆。
明朗瞬间被吸引,转目去看。
容翡手指修长,骨节分明,皮肤白皙,不疾不徐的动作着,积雪在他指间渐渐聚拢,如才晒好提炼出的精细盐粒,又如那街上刚出炉的绵软糖朵。
“是要堆雪人吗?”明朗看出门道来。
“唔。”
明朗看看雪,又看看容翡,面上的闷闷不乐淡去,目中充满欣喜。
容翡明显第一次做,不熟练,眉头微微拧着,边做边想。不过这也不是什么难事,片刻后,便心中有数。窗台上雪层不够,一棵松柏枝桠横斜窗前,容翡推窗,拉过枝桠,收集其上皑皑白雪。明朗见状,忙帮忙小心拽住树枝,方便容翡行事。
明朗是个十分有眼色的小帮手,眼看着到了哪一步,勿用吩咐,便立刻去寻找所需之物。房内陈设简单,并无多少杂物,容翡貌似又没有让侍女去准备的想法,便只得在房内翻箱倒柜,物尽其用。
往往容翡一个眼神,明朗便立刻领会,颠颠儿跑向他所示方向,尽力搜寻。
容翡原本只打算随便做做,明朗如此兴趣盎然,又如此殷勤跑腿,反倒不好敷衍了。反正闲来无事,多费些时间也无碍。
片刻后,容翡一拍手,弹掉指间残雪,大功告成。
“好了。”
明朗却先跑向厅内,取来巾帕与手炉,递给容翡。容翡先擦过手,指尖微微发红,捧着手炉,与明朗一起转向窗台,欣赏这半晌杰作。
一个袖珍小雪人站在窗台上,身着红色披风,两根细长木枝手臂一臂插腰,一臂微抬,拈着片树叶,黑色双眸,高鼻,鲜艳的红唇,本来只微弯,最后时刻,明朗将那嘴角弧度拉起,变成灿烂笑容,身后还背着一把不知名的轻剑。
俨然初出茅庐,开开心心去闯荡江湖的小少年。
“真好看。”明朗赞道。
容翡却仿佛并不太满意,无甚表情,不置可否。他很快便离开窗前,到桌旁坐下,手指已被暖过来,随即丢开手炉,倒水喝。
明朗则一直看着那雪人,左看右看,仿佛怎么也看不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