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皱皱眉,唤住她们:“端的什么?”
领头的丫鬟是夕华苑二姑娘慕听璃的丫鬟留香,低眉顺眼的福了福身子回说:“是给二姑娘炖的汤,二姑娘不喜欢,方才倒掉了两回,姑娘还是不喜,正要去膳房重新做。”
慕听筠琉璃般的眼珠子转了转,娇哼一声,“二姐姐好生娇贵啊,息县洪水不知死了多少人,又有多少人流离失所,颗粒无收而饥饿难耐,她不喜欢就将好容易炖煮的汤食倒了两三次,啧,这个时候可千万别传出去了,不然又给咱们宁国公府招眼刀子,说什么宁国公府一个庶女就这般浪费粮食,更遑论他人。”
她说的一本正经,又满是忧虑,留香听得愣住,讷讷无言。
慕听筠越说越起劲,抚掌惊道:“这可不成,我得赶紧跟爹爹说一说这事儿。”说罢,拉着慕听策就往宁国公的柏叶楼行去。
留香彻底呆住,她为彰显二姑娘受宁国公喜爱特地这般说,没想到这三姑娘硬是歪曲到别的来,还给二姑娘惹来了麻烦,她片刻不敢耽误,提着裙摆往夕华苑跑去。
柏叶楼,正雕着小物件的宁国公一听见外面的见礼声,忙将刻刀和小物件都收进抽屉里。笑呵呵的对着跑进来的慕听筠说:“是策儿和兜儿呀,到爹爹这儿来,可是有什么事?”
“有大事。”慕听筠板着一张还略肉乎乎的小脸,‘认真’说道。
慕听策面对这个父亲,始终面无表情,只站在妹妹身后,并不说话。
宁国公并不信她,一个十岁的小姑娘能有什么事,不过就是小女儿家想要什么,或是耍脾气罢了。
“那你说说。”他漫不经心的说,还想着抽屉里未雕刻成形的小兔子,那是给四女儿的小礼物。
慕听筠将方才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,特特在‘息县洪水’、‘饿殍遍野’、‘二姐姐还倒了几次汤’这些字眼上加重语气,成功的将宁国公吓得面色发白。
“兜儿,你、你说的可是真的?”
慕听筠绷紧语气急急说:“那还有假,现下可是关键时候,若是此事传了出去又被有心人刻意添油加醋,指不定明天就有言官弹劾你了,到那时,就算您的皇帝外孙儿有心偏袒,可又拗不过满朝文武。”她声音虽然稚嫩,然言语紧张煞有其事,一番话更让宁国公脸上又青又白。
他前日刚因为流连画舫被言官弹劾为官不正,做了太后的大女儿一点也未偏私,直接扣了他半年俸禄,还令礼部誊写训诫文疏当着王公们的面宣读,丢尽了脸面,若是再出一事......宁国公呼吸都要不顺畅了。
正此时,白姨娘疾步而来,一袭素纹白衣衬得她身姿婀娜,楚楚动人,岁月在她眼角留下的痕迹被脂粉很好的掩盖住,看着年轻许多,往日在宁国公眼里更如同二八年华。可眼下宁国公压根没心思理会平时疼爱的心尖肉,一张脸又青又白,呼吸急促。
白姨娘先是给慕听筠和慕听策行半礼,慕听筠仰着头受了。白姨娘轻飘飘看了眼慕听筠,上前柔声道:“听闻夫君因为璃儿的事大发雷霆?”
她不说还好,一提起宁国公瞬间满肚子恼火,“这个璃儿,太过胡闹了!”
“璃儿还小,夫君您多担待些,况她身子素来不是很好,忌食许多,您看在这些的份上,莫要太生气了。”白姨娘婉言为二女儿求情。
慕听筠在心底冷笑,她歪着头,状似不解的说:“二姐姐难道比我还小?我可没做过这种事,对了,前日我放课回来经过小花园还瞧见二姐姐踢毽子、荡秋千好不开心,何时病了?那我一会儿就禀报娘,请个大夫给二姐姐看看。”
“你瞧瞧,瞧瞧!兜儿比璃儿还小两岁,就这般懂事,还会为父分忧,璃儿只会胡闹惹事,还想去豫承书院读书,那岂不是丢人丢到人前去了,罚她禁足一个月,往后膳食减半!”说罢,不待白姨娘辩解,怒气冲冲的大踏步走了。
慕听筠猜着他应当去探言官口风去了,做做样子的福了福身子,就要去褚玉居找娘亲。
“三姑娘小小年纪,知道的倒还真不少。”白姨娘扯着丝帕遮唇似笑非笑的说。
慕听筠顿住脚步,险些忘了她还在。前世她虽然厌恶这个处处给娘戳心的女子,但并没做过什么过分的事,然她却在外四处放风说她不懂礼仪,欺辱妾室,生生把娘气病,这一世,她可不能就这么放过她。想到这,她舔了舔自个儿的小虎牙。
她转过身,姿态乖巧地说:“谢白姨娘夸,虽然是庶女,但二姐姐的确太不懂事了,知道的又少,白姨娘往后多多教导她,莫给宁国公招祸,咱们也就放心了。对了,你虽受爹爹喜爱,但要谨记身份,‘夫君’一词不是你能称呼的,私底下说说也莫让旁人知道。你知礼了,二姐姐和四妹妹才有有所表率嘛。”她小小年纪说的话,却颇为语重心长。
说完后,她也不看脸色难看至极的白姨娘,晃晃慕听策的手,离开柏叶楼。
她的身后,白姨娘硬生生将丝帕扯开,神情不甘,美貌的面上隐隐有几分狰狞。
宁国公这些年纵然疼宠她,可她却只是一个妾室,连生的女儿都低人一等!宁国公几次请封她为贵妾,都被那个女人的大女儿驳回了,说什么身份不够!她怎么身份不够了?若是父母俱在,她可为正室!方才她原以为慕听筠那番话都是褚玉居的那女人教的,不过现在看来,这个小女娃也没那么单纯。
一走出柏叶楼,慕听筠就兴奋的问三哥哥:“我说的如何?你瞧见了吗?我说她的时候,她的脸都丑得快不能看了!”
慕听策抚摸她的发髻,“这些......都是你自己想的?”
“是啊,怎么了?三哥哥不喜欢我这么凶巴巴的?”她小心翼翼的问,这才反应过来此时她还是个十岁的娃娃,不过谁说十岁的女孩什么都不知道了。
慕听策摇摇头,“没有,你...做得很好。”妹妹心思还是纯善的,许是为了保护母亲,才变成张牙舞爪的小兽,他放下心,牵着妹妹去‘邀功’。
“我也觉得我做得很好!”慕听筠霎时又神采飞扬起来。
还是可爱的妹妹,慕听策笑了笑。
“不过,”慕听筠话锋一转,小声说道,“也幸好爹爹够笨。”
“嗯。”慕听策赞同颔首,丝毫不在意妹妹言语有失。
兄妹两仍在小路上往褚玉居去时,已经有丫鬟小跑着回了褚玉居,将在柏叶楼发生的事说得清清楚楚。
宁国公夫人先是一惊,而后笑叹:“我的兜儿,真的是言思井然,天资聪颖。”
“是啊,姑娘小小年纪就口齿伶俐,往后定然不逊于大姑娘。”梅嬷嬷也是高兴不已,笑语晏晏。
“筝儿活得太累了,我已经有一个女儿不能如愿过活,就盼着兜儿能一生顺遂。”宁国公夫人说着,在心底默念福号。
慕听筠一进褚玉居就手舞足蹈的将她的‘英勇’事迹诉说一番,宁国公夫人含笑听了,不过未免她以后都将心思放在夕华苑上,宁国公夫人还是教导了她一番,让她以后莫要冲动行事。
翌日午后,宁国公夫人昼食后小睡,慕听诩在宫城巡守还未归,慕听策也在少府翻看皇家物录账册,俱不在府内。慕听筠在两个丫鬟的帮助下,轻车熟路的从后门溜了出去,她担心有人忽然找她,便将稳重的墨芜留下糊弄习嬷嬷,带着青雉溜上街玩。
她心情甚好,在兰桂坊买了不少吃食,不敢买用的玩的,她的物件都是习嬷嬷亲自收的,有什么比她都清楚。
眼见天色将暗,慕听筠还念叨着坊北鑫源铺的糖葫芦,青雉想了想,指着抄近道回宁国公府的小巷说:“姑娘,您慢慢走,奴婢腿脚快,不到一炷香就能回来。”
慕听筠看看天色,挥挥手,“那你快去快回。”
青雉很快隐没在人群里,她慢腾腾走进巷子。禾汀坊是世家居住的坊地,鲜少敢有人在这儿造次,更何况天色明亮还未暗,她也不害怕,双手负在身后仿佛小大人一般,丈着脚尺慢走。
走着走着,她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,抬头一看,刹那间灵台清明,惶恐袭来。
她十来步远的地方,有四个男子,模样依稀熟悉,他们围住的人,赫然是公仪疏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