山大王身后并无氏族支撑,假使徐挽澜真的辅佐于他, 她或许就能成为他唯一的支撑。
而这山大王,虽说跟韩小犬不是很熟,但无论是容貌,还是性情,倒都有几分相近,一般的傲气,一般的死鸭子嘴硬。但是山大王,却又比韩元琨多出几分狠劲儿,暴戾恣雎,好似是只凶恶的小野兽,时刻准备冲出来,咬下人的血肉。
眼下徐挽澜去了那山大王所在的瑞本宫,还未入门,提耳一听那声响,仿佛是在动刑。她赶忙往前迈了几步,挑眉窥去,便见官家手执长鞭,竟是在亲自鞭打着山大王,那鞭子击在山大王裸在外头的白屁股上,清脆作响,声声入耳。
至于周文棠,却是不知去了何处。
徐三几个月未曾见过山大王了,今日一瞧,暗自想道:这十几岁的男孩子,一日不见,个头便蹿得老高,眉眼之间也褪了稚气,添了几分英武。
若是从前,见着宋祁露屁股,徐三倒也不会觉得有甚么,反正是个屁大点儿的熊孩子。然而今日这一看,徐挽澜不由摇头失笑,跟烫着了似的,赶紧移开眼来。
她缓步上前,先从宫人手中捧过茶盏,送到了官家眼前,又温声软语,说了些俏皮话儿,总算是劝得官家暂且歇了怒意,搁了鞭子,坐在庭院里休憩起来。
宋祁趴在那藤屉子春凳上,苍白的下唇,已然被咬出了血来。然而即便如此,他却是一声不吭,不肯乖乖交待木剑的去处。
瞧见徐挽澜过来,这少年又羞又愤,一边将头埋入臂间,一边背过手去,想要将裤子提起。官家看在眼中,却是嗤了一声,命宫人将他的手死死按住,偏叫他将那两团红彤彤的猴屁股露在风中。
宋祁又气又急,忍着痛意,又开始叫骂起来,也不知从哪儿学来的这些个污言秽语。
徐挽澜心下一叹,稍稍抬眼,瞥见官家的脸色愈发阴沉,赶忙笑着开口道:“方才臣听柴内侍说了,三大王死活不肯说出那木剑在哪儿,让官家心中很不痛苦。那木剑沾染了病气,按着规矩,是该收拾收拾,焚毁了的。官家如此气急,也是爱之深,责之切,生怕三大王也得了那不治之症,这小子倒好,亲娘的情都不领。”
她这番话,正说中了官家的心思。那妇人抿了口茶,沉沉瞥了宋祁一眼,神色虽有几分缓和,却仍是不发一言。
徐三接着含笑说道:“只是官家,也该想想三大王的好处。”
官家嗤笑道:“这混世魔王,能有甚么好处?下到阴曹地府,无常鬼差也不敢收。”
徐三眉眼弯弯,轻声说道:“三大王与那小侍自幼一起长成,小侍得了病,被送出宫去,只在三大王身边留了这么一柄桃木剑。道家有个说法,以桃木为剑,可以敕召神将,辟邪求福。那小侍行将撒手而去,却还不忘为三大王和圣人祈福,可见其忠孝之心。”
她打量着官家的神色,转而又为山大王说起好话来:“而三大王如此顾念旧情,不惧生死,也要将那桃剑留住,可见咱三大王,也是个重情重义之人。瞧着好似没轻没重,不知规矩,可是这情义,又如何能用规矩来衡度呢?”
官家看了她两眼,又瞧向趴着不动的宋祁,口中缓缓说道:“重情重义,可以。但是这柄桃木剑,必须要焚毁,决不可多留。”
徐挽澜闻言,赶忙毛遂自荐,说只要将这小子交到她手里,她定然能将他劝得口风松动。她接着又说那文德殿内,不少大臣候见,皆有要事相商,官家听后,心思微动,深深看了她两眼,而真就起身而去,将这不听话的小子交到了她手里来。
宋祁趴在春凳上,此时已然羞愤到了极点。他将头死死贴着凳面,另一只手很是费劲儿地去够那落到膝上的裤儿,口中则狠声骂道:“你算甚么东西,轮得到你多管闲事?”
四下无人,唯余桂子香浓,秋风落叶。
徐挽澜打从当讼师起,便被人骂习惯了,也懒得跟这熊孩子计较。她并不看他那红肿的屁股,只伸出手来,帮他将裤儿提起,接着叹了口气,坐在那春凳边沿,很是认真地瞧着他,含笑说道:“还站得起来么?”
宋祁要强的很,唔了一声,死咬着牙,撑着两臂便要起来。
徐挽澜笑了一下,又轻轻将他压下,随即低下头来,凑到他耳畔,低低说道:“说罢。那桃木剑,藏到何处了?”
她离他如此之近,少年不但能感受到她那温热的鼻息,甚至能透过她宽大的官袍领口,隐隐窥见她漂亮的锁骨,还有那绣兜儿的一点点边沿。
青春期的男孩子,轻易便会情动。
宋祁连忙移开视线,磨了磨牙,抬着脑袋,用那正处于变声期的嘶哑嗓音怒道:“老女人,别以为我是个好说话的。甚么顾念旧情,甚么重情重义,这都是你安到我头上来的,我不过就是喜欢那物罢了,他们来要,我偏不给,让他们干着急去!沾了病气也好,这日子,我也不想过了!”
小鸭子似的,嘎嘎嘎的。
徐挽澜抚掌一笑,不紧不慢地道:“这就好办了。你既然只是喜欢那物,我就给你寻个一模一样的,如何?”
宋祁却又死活不肯。
徐挽澜又装模作样,逗了他一会儿。屁股上的阵阵痛意,加上心头上的窘迫与愤恨,再添上徐三的有意刺激,宋祁这小子终是憋不住了,眼角骤然落下泪来。
说自己是不重情,不重义,实在是小男孩古怪的叛逆罢了。那小侍和他一起长成,人死灯灭,只留下这么一把桃木剑,如何让他舍得交出去烧了?
徐挽澜静静看着他那生气又委屈的小模样,微微笑了一下,伸手想去摸他的脑袋,宋祁却是死咬着唇,立时跟她拉开了距离来。
徐三的手悬在空中,半晌过后,她轻轻一笑,巧声说道:“我有法子让你留着那木剑,但是你要答应我一件事,我才会帮你。”
《牛痘新书》里有言,“唐开元间,江南赵氏,始传鼻苗种痘之法”。虽说大部分人都认为天花种痘之法,乃是始自于明朝年间,但唐朝就有的说法,也不是没有。
徐三先前在寿春之时,就亲眼见识过天花的恐怖。前几日她在府衙中与下属闲聊,听起其中一人提起了京中有名医,擅长种痘之事,她便立时去找了那大夫,和他探讨一番,又亲眼见识了他种痘的过程,回去之后便写了折子。
只可惜战事在即,官家政务繁重,约莫是还没瞧见那折子,又或者是那姓周的男人,分门别类之时,将这折子分到了不重要的那一摞里。但是没关系,今日宋祁闹了这么一出,这折子便能派上用处了。
崔金钗先前攻击她,说她没有为这个朝代做任何的实事。推广种痘预防法,姑且就算是一件小小的实事罢。
天花感染十二天内,必然会发病。那小侍被送出宫外,也有小半个月了,三大王依然生龙活虎的,可见也没甚么问题。而那桃木剑,早早就送来了三大王手中,宫里这规矩,也着实是有些没必要。
但徐三却偏欺负三大王无知无识,而那三大王听了之后,想了一想,闷声说道:“要我答应你何事?先说来听听。”
徐三温声道:“一年。我要你一年之内,不准惹你娘着急生气。我日后给你带的书,你都要摘抄做笔记,写你的读后感想。一个月一册,不多。你觉得这交易如何?”
三大王却是有些犹豫,目含怀疑,审度地凝视着她。
徐三嗤笑道:“你也可以拒绝我。但我告诉你,你身为皇子,每日去了哪儿,在哪儿待了多久,见了谁,身边都是有人记着的。只要我耐着性子,去查去问,不愁找不出来。只要一找出来,我就将那木剑黏成木渣,再烧成木灰……”
她话音未落,三大王便不情不愿地抢声道:“行行行,我答应你了。”
他面上答应,心里却是想着,等他一拿到木剑,就立刻翻脸不认人。甚么交易,全不算数。
徐三接着问他木剑藏到了何处,三大王原本不想交待,可徐三掀起衣摆就走,说要唤来宫人,继续代官家行刑。少年捂着自己的屁股,到底还是撑不住了,只得告诉了她木剑的去处。
可他却是没想到,徐挽澜也是个爱使诈的。待到天花疑云一过,徐挽澜就再也没露过面了,就连那柄桃木剑,也被她带走私藏,说是等到一年的约定过后,再将桃剑归还给他。
不就是柄剑吗!他还不想要了呢!
话虽如此,可等到徐三托宫人送来每月一册的书时,少年面前不情不愿,可却还是老老实实捧卷而读,读着读着,他竟忍不住将那书凑近鼻间,轻轻嗅着味道,暗自想道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