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2节(1 / 2)

虞清嘉保持着微笑,眼睛却狠狠瞪了慕容檐一眼:“我想编一支没人能弹出来的琴曲,所以潜心思考,无瑕说话,怎么了?”

没人能弹出来的琴曲?慕容檐终于给虞清嘉面前的那张纸分去一眼,他看了两行,意义不明地勾了勾嘴角:“自作聪明。”

虞清嘉以为慕容檐说的是她的琴谱。虽然虞清嘉也知道自己的想法很狂妄,但是她明白归明白,一旦被慕容檐说出来,虞清嘉就很不服气。她瞪了对方一眼,轻哼道:“小瞧谁呢,我们走着瞧。”

南北朝极盛音律,名士世家无不以精通音乐、肆意疏狂为风流,而北朝因为政治变动频繁,琵琶、胡笳等胡人乐器融入中原,北朝的音律比之江南还要再绚丽一些。此时谈国家大事、济世救民才是下品,世家大族并不将乐器视为低贱,反而能品鉴音律,更甚至自己就精通乐器的,才是世人所推崇的名士风度。

也只有李氏这种把三从四德当教条的老古板,才会看不起音律,认为只有不入流的歌姬才奏乐娱人,正经人家的女子就应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,相夫教子事人以卑。这种行走的女德一般的想法没人敢说它不对,但是如今的世家小姐们养尊处优,地位超然,甚至都有人敢在未出阁时便豢养男宠,李氏的想法放到她们跟前,这些娇客们当面不会说什么,恐怕一转身就嗤之以鼻。

俞氏之前一直被李氏看不起,其中有一点便是俞氏亲自陪虞文竣游山玩水,奏乐以和。这种行为在李氏看来简直就是自甘低贱,妻子重要的是德,只有姬妾才以色侍人。

李氏看不起俞氏,俞氏也看不上李氏。在虞清嘉小的时候,俞氏曾开玩笑般说,李氏便是拿无知当高贵,明明自己什么都不会,却还要看不起别人。

俞氏对李氏那一套儒家理念不屑一顾,她从小便教虞清嘉音律琴棋。虞清嘉的父母都是音律高手,虞文竣乃是当代名士,琴棋书画样样精通,俞氏也精通乐理,能歌善舞。有这样一对父母,虞清嘉本身天赋便不弱,再加上父母的言传身教,她的琴技也相当出色。

虞清嘉被人小瞧,她瞪了慕容檐一眼,越发坚定要做好了打某人的脸。要编撰一首无人能弹奏的曲子,敢放这样的话无疑狂妄至极,虞清嘉写了一段,自己亲自在琴上试验。

有李氏那么一个母亲,虞清雅的乐理能力也平平。虞清雅不是想偷拿她的谱子吗,那虞清嘉就给她量身定做一个极其别扭晦涩的谱子。想偷东西,也得看看自己能不能消化。

虞清嘉一边试一边写,她收回手,正要将谱子就下来,就听到慕容檐说:“第七个音错了。”

虞清嘉愣了一下,明显不信:“我自己编的曲子,再没有人比我更熟悉,你怎么知道我错了?”

“你第一次按的是下徽音,第二次滑到了下羽。虽然本来也不见得多高明,但是相比之下还是第一版好一些。”

慕容檐平时总嫌弃她笨,虞清嘉忍了,可是质疑她的音律能力却万万不行。虞清嘉咬了咬牙,想打人却又打不过,她铆着劲写下两行字谱,没好气地扔到慕容檐面前:“你说的好听,那你来啊。”

这段字谱中指法相互冲突,好几次跨越极大,虞清嘉压根没想过弹,她就是为了刻意刁难人。可是慕容檐垂眸扫了一眼,不屑地瞥了虞清嘉一眼,坐到琴桌前,都没有练习便直接上手。

音乐天赋和神经病一样遗传,慕容家的人长得都不差,还净出神经病,可是他们在音律上的才能同样顶尖。别看当今皇帝荒唐昏聩,但是皇帝的琵琶和古琴都弹得极好,宫廷设宴时皇帝嫌弃乐工手笨,甚至会亲自夺过琵琶来弹。慕容家其余诸王也个个精通音律,会多门乐器的人比比皆是。而慕容檐,比之叔伯父辈还要出色。

一段刻意刁难、手法诡谲的曲子,在慕容檐的手下乖巧的如家猫一般。甚至因为指法变化诡异,而露出一种独特的奇诡绚丽来。

虞清嘉之前便知道慕容檐在音律上很有些天赋,但是他的天赋出色到这种程度还是让她意外了。虞清嘉的好胜心被彻底勾起,还不等最后一个散音消散,她就伸手按住琴弦。这样的行为对奏乐者来说当然很挑衅,虞清嘉直视着慕容檐的眼睛,说:“敢不敢比一场?我们每个人写一段谱子,弹不出来的人认输。”

慕容檐看着虞清嘉的眼睛,片刻后轻轻一笑:“好啊。”

他们两人年轻气盛,又俱在音律上天资出众,多多少少都有自负之心。现在两人存心炫技,写出来的谱子越来越难,指法变化越来越快。两人一个写,写完之后交由另一人弹奏,若是另一个人没有被难倒,那就出题权就交换到此人手上。如此循环往复,直到有人弹错了音节,或者按错了弦。

琴声到了最后越来越激越,简直咄咄逼人杀气凛然。银珠进来换热水,她在门口站了一会,又默默端着水出去了。

银珠感受到世界深深的恶意,她本来觉得自己虽然反应慢,但是多花些时间总可以弥补。但是等看到小姐和景姬斗琴,银珠突然不确定起来。

那样的世界,恐怕她穷极一生也不可能窥得一二吧?银珠莫名生出一种歆羡来,六小姐和景姬俱容貌绝艳,平时两人坐在一起就相配的不得了,现在这两人以乐会友,越发和旁人隔出一道屏障到了。银珠甚至觉得,六小姐和景桓的世界,根本没人能插的进去。

银珠感叹去倒新茶,银瓶看见银珠回来,随口问道:“你又摇头晃脑的,想什么呢?”

“我在想六娘子和景姬。”银珠将已经变凉的水泼到花圃里,转身去灶台上看热水。她一边用舀水一边说:“你听现在的乐声,就是娘子和景姬相互出题呢。若不是我亲眼所见,我都不信有人能现写现弹。娘子和景姬恐怕都是神仙托生的吧?”

银瓶没有应和银珠的感慨,她眼珠慢慢转了一圈:“现写现弹?”

六小姐说她的谱子都被其他丫鬟收着,能不能保住还是一说。那四小姐交代的琴谱,莫非……

当天夜里,虞清雅翻着手里的东西,眉头越皱越紧。

她将信将疑地问系统:“系统,这就是长鸿曲?”

系统将虞清雅手里的东西扫描了一遍,检索良久,回道:“这是古老的文字谱,并非后世通行的乐谱。缺乏相关数据库,无法识别。”

“那你没有现成的长鸿曲音频吗?”

“在我们的时代,许多传统文化都已失传。长鸿曲因为年代久远,技法繁复,在古琴曲中都是极难级别,等进入星际时代,早就成了绝响。”

虞清雅失望地叹气,她本来还想让系统调出现成的音频,她照着练呢。现在看来,只能她自己破解字谱。虞清雅让丫鬟备好古琴,她下手前信心满满,可是仅仅弹了不到一行,虞清雅简直怀疑这是银瓶瞎拿来诳她的:“这真的是琴谱吗?”

仅仅一行,虞清雅弹得磕磕巴巴,就这样手都要抽筋了。她看到后面密密麻麻的字谱,不由眼前一黑。

第37章 捷径

时已入深秋,天越来越冷,一夜过去,庭院内又是一地落叶。秋日疏阔,连风都是干燥微凉的。

粗使婆子在外面扫落叶,坐着室内能听到竹帚划在地上的僵硬声音,菊细瘦的叶子已经被秋霜打成浓重的黑绿色,丫鬟搓着手,疾步穿行在廊庑中。

李氏正在用早餐,她拿帕子掩了下嘴,问:“四娘呢?”

周围侍奉的丫鬟们脸上神情顿时都有些微妙,绿崎跪在桌案边,一边帮李氏布菜,一边说:“四小姐昨夜练琴练得晚,今日恐怕要晚起一会。”

琴和瑟不同,琴声清微淡远,乃是自娱之乐,可是即便琴音再淡,同一个院里的人总是能听到的。虞清雅昨夜练琴到很晚的事,其实大房院里人人都知道。

现在李氏提出此事,众人面上都有些尴尬。因为虞清雅昨日的练习……委实,不太好。就算绿崎想闭着眼睛夸,都找不到夸赞的切入点。

虞清雅弹得磕磕巴巴,走音非常严重,时不时就会有尖锐刺耳的错弦声,绿崎平心而论,听着还挺折磨人的,尤其是后面虞清雅的屋子里似乎传来砸东西的声音。

往常丫鬟们为了讨好李氏,只要说起四小姐,无论是什么事都能闭眼吹个天花乱坠,但是今日绿崎提起弹琴之事后,满屋子丫鬟侍女,竟然没一个人搭腔。

屋里一片沉默的尴尬,绿崎暗暗埋怨自己没脑子,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。她正想着说些什么转移话题,就听到屋外传来问好声:“四娘子。”

虞清雅掀开帘子进屋,脸色阴沉沉的,看着就很不耐烦。这下众婢女越发不敢触霉头,全都闭紧嘴,低垂了眼睛看地板。

就是李氏也觉得虞清雅不像样子,等早饭散后,李氏叫住虞清雅,主动提起昨夜的事:“四娘,你昨日在做什么,我怎么听你练了半宿的琴?”

不说还好,一提起这件事虞清雅脸色更难看了。她拿到琴谱时意满志得,可是才练了一行,她就发现现实和她的想象相差太大。琴谱许多人都有收藏,但是能弹好的才有多少?虞清雅发现她还是太想当然了,以为只要有了琴谱,就能取虞清嘉而代之。可是现在,后世传颂的名曲初稿就放在她眼前,然而虞清雅连两行都弹不连贯。

虞清雅脸色很差,又一次想破口大骂。虞清嘉编谱子时到底在想什么,这是给人弹的吗?弹琴时手指极其难受,简直是怎么别扭怎么来,而且很多时候,指法跳跃特别大,根本没法一次完成。这还只是开头,虞清雅粗粗扫了眼后面的琴谱,发现后面的技法越发复杂。

李氏这话可谓踩到了虞清雅痛点,李氏见虞清雅不说话,只能再问:“好端端的,你练琴做什么?老君年纪大了,不喜欢这些琴啊乐啊,嫌吵。你练这个,恐怕在老君那里没用。”